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哑巴的天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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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要:寨子里有两个哑巴,一个姓刘,一个姓李。姓刘的,大家喊他刘哑巴,姓李的喊李哑巴。干脆利落,全寨专指。换一般人,指不定要跳起来给你两个窝心脚。可两个哑巴的家人丝毫没有
寨子里有两个哑巴,一个姓刘,一个姓李。姓刘的,大家喊他刘哑巴,姓李的喊李哑巴。干脆利落,全寨专指。换一般人,指不定要跳起来给你两个窝心脚。可两个哑巴的家人丝毫没有抵触情绪,他们知道,大家并无恶意,这样便当直接,还相当于先下了矮桩,一字不着,给大家打了招呼:两个哑巴既已低到了尘埃,就让他俩好好待在尘埃里,以后几十年,恳请满寨子的人别跟他们太计较,不要太为难他们,能给他们一滴水就一滴水,能予他们一束光就一束光,让他们平平顺顺无声无息地来,一无挂碍悄无声息地走,一辈子没有麻烦世界,世界也没有给他们增添麻烦。
两个哑巴从生到死,都不知道别人喊他们“哑巴”,更不知道他们在家谱里,都有跟常人一样的大名。他们说不出,也听不见,更没有读过书、识过字,连哑语都没有学过。他俩也能简单比画几下,但那不能叫哑语,那只是几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生活模仿,比如左手摊到嘴巴前面,右手伸出两个指头,像筷子那样往嘴巴里扒东西,代表吃饭;比如出大拇指,代表夸奖、表扬;伸出小拇指,表示不行;如果还冲小拇指啐一口,表示差爆了,猪狗不如。你要让他俩回答“今年几岁了”、“寨子叫什么名”,他一辈子想不出相应的手势告诉你,大约寨子里也没有人能用手势向他们提这样的问题——事实上,跟不知道自己在家谱上叫什么名字一样,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年龄和住地。他们跟世界的交流,主要靠眼睛,别人的面部表情和手势,决定他们的态度和行动。
同样是哑巴,李哑巴沉默本分,一辈子跟姐姐一大家人生活,几十年就做两件事:放牛、割牛草。他整天埋头苦干,不招谁惹谁,无声无息。他不看别人的眼色,也不会冲着别人打手势,来便来,去便去。要是他姐姐不替他换衣服,他能把过年的棉衣穿到火热的仲夏,能把衬衫穿到雪花飞舞的时节。别人都认为他既不怕冷,也不怕热。只有他的姐姐知道,她的哑巴弟弟已经痴到了不知冷热。连冷热都不知,自然不知道人间冷暖。等到他的姐姐做了祖母,李哑巴就成了谁也不会关顾的人,他仍旧给姐姐和姐姐的孩子们放牛、割牛草,牛从一头变成四头。幸好他能从太阳的升落中,知道早晚,早晨把四头牛牵出牛圈,放到草坡上,晚上背回满满一背篓牛草,把牛撵回牛圈来。人生几十年,没有谁见他伤悲过,也没有谁见他喜悦过,因此,从出生到死亡,不曾有人替他惋惜过,也不曾有人替他思考过,一辈子不曾结婚,自然不会有一儿半女。一辈子据说生过唯一一场病,之所以说是唯一,是因为这一次太明显了,一病不起,针还没来得及打一个,药还没来得及吃一粒,说结束,便结束了。
刘哑巴则是个热情的人,走到哪里,都能搞出响动,讨人喜欢。虽然口不能言,但在路上不管见到谁,他都咿咿呀呀、比比画画招呼人家,一张笑意流淌的脸,配上两排洁白的牙齿,天真无邪又和气的模样,让人想讨厌,都找不到理由。还特别勤快,肯帮忙,舍得花力气。谁家有红白喜事,不用邀,不用请,他腋下夹一把斧头自己上门来,不喝茶,不抽烟,用手势跟主人交流,确定柴火堆放的位置,在院子里找一块空地,抡圆斧子,替主人家劈柴。红白喜事持续几天,他就劈几天。刘哑巴劈出来的柴火好烧,易燃而熬火,负责烧火的人和炒菜的师傅,都喜欢他劈的柴。但凡寨子里有红白喜事,主事的人是不用考虑劈柴火的人的,也不用分派人去邀请,刘哑巴会在需要的时候,不早不晚,出现在门口。
刘哑巴的父亲是木匠,家底殷实,对刘哑巴兄弟俩从不厚此薄彼。父亲去世后,刘哑巴跟他哥哥一家生活。刘哑巴人缘好,又聪明,到二十岁挂零,他的哥哥嫂嫂做主,替他从别的山寨娶回一个哑巴女人。哑巴女人说不上好看,也说不上难看,老实本分得跟李哑巴差不多,每天只关心手头的活计,任劳任怨。刘哑巴的哥哥有四个儿子,加上刘哑巴两口子,八口人。一大家人的三顿饭和猪圈里十几头猪的猪草,全由哑巴女人包干。
刘哑巴眼巧,手上的活计,他看一眼,就知道大体,看上两眼,就能够动手,多看几眼,便学会了。打草鞋、编苇席、磨刀、砌墙,甚至穿针引线,缝补衣服,刘哑巴都做得像模像样。
可有一件事情,他学了十多年,竟没有学会。
起初,他的哥哥通过比画手势教导他。前面交代过,在僻远的山寨,刘哑巴的手势是自创的,跟刘哑巴交流的人的手势,自然也都是自创的。刘哑巴的手势还算固定,跟刘哑巴用手势交流的人,他们的手势则带有强烈的随意性和不确定性,经常临场发挥。可刘哑巴哥哥在这件事上,教导刘哑巴的手势,具有确定性和目的性。几十年后,当手机普及到偏远山寨,小视频里播放的,表达那个意思的手势,几乎跟刘哑巴的哥哥的手势一模一样。刘哑巴哥哥在比画这些手势的时候,神情庄重,理直气壮,不苟言笑,态度认真得像用毛笔蘸红油漆,描他们的老爹的碑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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